我从懂事起就看父亲画画
记者问：我们看过一些关于您的资料，发现您走上艺术道路，并不是偶然，而是跟您的父亲有很大关系。能否跟我们聊一下？
杨福音答：我出生在一个正统的知识分子家庭。父母都是文化人。父亲1936年毕业于上海美专。新中国成立以前，北京上海那么多美术学校，最出名的就是他们这个班。他们这个班有张照片很有名，一群学生跟一个女裸体模特儿一起合影。这个班就是刘海粟带的。后来中央10台根据这张照片搞了个长篇跟踪报道。我父亲是西画家，我从懂事起就看他画画，看他保存的各种西洋名画集，也认得他的许多画画的朋友。我那时不但觉得家里的人是画画的，也觉得外面的人都是画画的。而且我天然地就懂得油画，就像分得清什么是韭菜什么是小麦一样。
我长大了也要这样
记者问：那您是不是一直把您的父亲当做偶像去学习？
杨福音答：我从5岁开始画速写，学习用各种各样的线画速写，到小学6年级，我的床单下已垫了厚厚的一层习作。我父亲一直不知道我在画画，他对我的影响不是手把手直接地教我，他有那种艺术家的气味。他画法国式的灰调子，他将没有调匀的颜料随意甩在画布上，退远去，退远去，两手交叉在胸前，眯起眼睛，头歪过来歪过去。我一看到这样子，心里就像醉了，我长大了也要这样。无论如何!
材料工具的选择，本身就是有点创作的味道
记者问：您好像很强调作画时工具的重要性？
杨福音答：我5岁开始爱上了画速写，学会用各种各样的笔，如铅笔、炭笔、炭条、粉笔、毛笔。纸张则是从建筑工地找回的水泥袋，水泥袋有4层，最外面和最里面的不要，中间有两层是浅咖啡色和浅蓝色的纸，厚厚的、毛毛的，笔用上去，有很好看的虚实感。所以材料工具的选择，本身就有点创作的味道，到如今我也特别重视材料工具的改革。比如我如今画画就不用毡子，将宣纸直接铺在画桌上，喷水打湿，刷上底色再作画，而且用的颜色也有变动。这种改革不是模仿别人，而是心里要有一个发现、一个喜欢。心里一旦发现了、喜欢了，就要坚持，不要轻易改变。日本有位导演叫小津安二郎，他跟黑泽明是同时代的人，如今许多人只知道黑泽明而不知道小津安二郎。小津去世后，美国人到日本拍纪录片，叫《寻找小津安二郎》。现在我们发现，小津真是个了不起的艺术家，他的镜头最能反映什么是真正的日本，什么是真正的日本人，而且他的审美意识又顽固得令人肃然起敬。比方说他的摄像机镜头离地面只有一尺，而且以后永远不变。还有他片中选择的那位男主角，从开始到最后，一直就是他，不再变更。小津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，而且知道自己要如何干。这是多么的了不起啊！
我碰到了好老师
记者问：除了您父亲，还有其他老师对您的艺术生涯起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吗？
杨福音答：小学6年级的一天，父亲偶然翻开我的床单，看到那么多的速写，他当然喜欢，又不得不说“你这样瞎搞不行，要拜个老师”。这样，经父亲介绍，我在13岁认得了我的老师陈白一，他那时刚刚30出头。如今，陈老86岁了，我也到了70岁。我们走过了漫长的岁月，我每个月回长沙都要去看他，那种高兴真是相见如年少初欢。陈白一是著名的工笔人物画大家，他的线描功夫在当代堪称第一，他又懂得如何引导学生入门。我第一次去他家拜访，陈先生借我一本《晚笑堂画传》叫我回去照着画。《晚笑堂画传》里收集的是人物画绣像，各种画法都有。我开始先将毛边纸蒙在绣像上，用铅笔轻轻勾下来，再用北京衣纹笔对着绣像去描。这样几经反复，几经陈老师指点，到最后居然不要铅笔稿，直接对着绣像去临摹了，而且墨的浓淡，运笔的轻重快慢、起承转合也慢慢地有了心领神会。后来，陈老还传授我秘方，他说两条线的交接处要留点空隙、要顾盼有情、要透气。就好比舞台上打鼓，不能一直打下去不停，要在轻重缓急之间有换气、有停顿、有止息，像人的呼吸一样，才会有生命。这种启发多好，真是“当春潜入夜，润物细无声。”我庆幸自己碰到了好老师，这是我的运气。如今好多画画的学生开始这一步没起好，没找对老师。有的虽然进了大学，仍然存在一个找老师的问题，师傅不行，你就总是入不了门的。
